藩国在冬夜一个无法动身的旅人

《世纪旅人》[阿根廷] 安德烈斯纽曼 著 徐蕾 译 译林出版社 2014年5月出版

我刚从学校毕业时，因为工作参观过在浦东的八音盒博物馆。那里陈列了从 18 世纪以来的各类八音盒，全是一位日本女性收藏家的藏品。印象最深的是一只落地钟样子的八音盒，它巨大，古老，庄重。穿着黑色西服的导览往钟里放进一张金属制的碟片，碟片上从内到外有一圈圈不同的金属凸起。他戴着白手套站在旁边以匀速摇动曲柄，维瓦尔第的《四季》便在大厅响起。那时，我才知道八音盒可以演奏这么复杂优美的音乐，音质这么纯粹。八音盒是 200 多年前贵族家的精巧玩具（我怀疑那就是留声机的原型），通过换碟片可以演奏不同的音乐，完全可以适应一场小型舞会的需求。

在看到《世纪旅人》（El viajero del siglo）里写到广场上的老者摇动曲柄，手中的风琴同时演奏出《冬之旅》时，我关于那只八音盒的记忆完全被唤醒了。为了弄明白这种古老乐器的样子，我特地去百度了一下，找到了 “手摇式风琴”。这类风琴演奏时需要一手摇动曲柄雷军提到了2013年是小米发展历程中最关键的一年，一手弹奏键盘。不过，在这本书中，我从未见到关于风琴有键盘的描述，他对“风琴”的描述倒更像我见过的八音盒。老者摇动这架风琴的曲柄，音乐流淌而出，摇动的速度影响音乐的速度，并且风琴只能演奏固定的几首乐曲，通过换碟片来更换音乐。

纠结于乐器究竟是什么并无太多意义，毕竟它只是这个故事的引子，为故事营造出恰当的时代气氛。故事的发生地“漫游堡”完全是一个虚构的存在，作者将它设定在 19 世纪初的德国。这个小镇的一切都那么神秘，它一直在普鲁士和萨克森之间游移，位置不定，内部结构也一直在变化。旅行者汉斯在冬天来到漫游堡，本想待一晚就走，却因种种意外而无法动身。他先是在广场被老者风琴演奏的《冬之旅》吸引，与老者成了朋友，在漫游堡多待了许多时日，后来又意外地遇到了索菲 一位落魄贵族的女儿，与她相爱后他更加无法抽离。没有故乡的旅人来到异乡，被牵绊住脚步。作者安德烈斯·纽曼（Andr s Neuman）说：“《世纪旅人》全书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基本问题上：人们是该走，还是该留？”

纽曼写作《世纪旅人》的灵感来自于书中老者所演奏的那首《冬之旅》。这首歌是舒伯特为德国诗人缪勒的同名诗歌所作的乐曲，演唱了一位在冬夜离开城市，在旷野中行走的失意人的心情。一开始作者只对这首歌有感觉，随着对 19 世纪生活的研究和写作的深入，汉斯在漫游堡的故事才慢慢成型。

《冬之旅》对作者有特殊的意义。安德烈斯的母亲是一名小提琴手，她常常在家放这首歌。对他而言，这首歌像是魔咒般的存在。歌曲原版是用德语演唱的，但他一句德语也不懂，只能选择法语或英语的版本，好不容易才弄懂歌词的意思。“我的直觉不停告诉我，歌词想要传递给我一些东西，一些很重要的信息。二十年后的今天，我惊讶地发现，这首曲子表达的意境与我的人生轨迹是多么契合。歌中唱到的不知家在何方的旅人，不停地行走，想要找到（或构建）那条回家的路：唯有这段旋律能够承载他这颗如此深沉的归属之心。”

安德烈斯现在 7 岁，他出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，14 岁时随父母移民到西班牙一个小镇居住。使用熟悉的语言，却完全生活在陌生的地方，一切都需要重新适应。这种对欧洲既陌生又熟悉的经验，在当代的西语作家中并不孤立。这也是他们的灵感源泉。正如安德烈斯在采访中回答，“我以拉丁美洲为背景创作过一系列小说 如果把我比作一条河，那么这是河的此岸；我也以欧洲为背景创作过不少小说 这是河的彼岸。但是，最让我心潮澎湃的，却是两者 边界 的部分。这不是一条往来的边界，而是理解 自我 的一条必由之路。正因如此，《世纪旅人》故事选在了一座虚构的城市 漫游堡 它在德国，又不在德国；在欧洲，又不在欧洲。这不是地理意义上的空间概念，更是一种文学比喻。 漫游堡 对所有不知自己家在何方的旅人来说，是家一般的存在。”

旅行，故乡与异乡，这个话题在20世纪的文学作品中并不特别新鲜。这是个全球化的时代，长途旅行使异乡生活变得如家常便饭般普遍，移民也越来越多，不少作家都以这样的身份在写作。但人对故乡的这种情愫非常古老而强大，并且非常本能，这就令这个话题不但永不过时，并且时时更新。安德烈斯表示很欣赏一位法国哲人克雷蒂安·德·特鲁瓦的话：“一个人如果以故乡为家，他很容易受伤；如果处处为家，他会更顽强；但只有认识到无处为家，他才坚不可摧。”而这位哲人却生活于中世纪。

我对这本书感兴趣，一方面是出于在欧洲写作的南美作家的兴趣；另一方面，是因为这本书讨论的话题纷繁多样：变化、革命、旅行、迷宫、音乐、诗、文学本身。安德烈斯查阅了大量资料，努力在书中再现了 19 世纪的小镇生活，尤其是当时十分重要的沙龙生活。书中多次描写了汉斯参加沙龙的场景，在沙龙中，又借各个人物之口表达了对当时发生的社会事件的不同看法，也讨论了诗歌、音乐等各种艺术形式。

在我的作为一个“普通读者”的书架上，我有些幼稚地将我喜欢的作家分为两类，一些作家的小说着重于描绘现实生活，比如卡佛；而另一些作家则致力于用小说构建一个世界，比如乔伊斯。我问安德烈斯他更倾向于哪类写作时，他他对于玩家从2005年以来一直对公司和游戏的支持表示感谢。他希望《战争齿轮》官方站上提供的资料能够让所有关注这款游戏的玩家满意。更为重要的是的回答是这样的，“我一直觉得，我们所有作家都在做两件事：重新想象现实、书写现实；将幻想拉向现实，拉向人间。我的书究竟想表现什么？庆幸的是，我并不知道答案：我写作正是为了找到它。”

嗯，就像一次旅行。我心里想。

（：王谦）